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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您发财!

Journey|单程旅途-03

比我预想糟糕些的是,最大的问题发生在了降落后。
Farrier被拒绝入境,因为他们怀疑他的签证。而我被拒绝了和他待在同间休息室的要求。
“我有权打给我的律师!”
Farrier被带走的画面令我着实崩溃,口不择言是直接的后果。
“抱歉您没有,Collins先生,有这权利的是Farrier先生。但我们猜想他恐怕……”
“我会回来的,Collins,我跟你保证。”
一路沉默顺从的人,此刻倒教所有人意外。说罢,他用眼神向左右着制服的人询问,较为年长的那个点点头,抓着farrier左臂的手松了开,右边年轻的也有样学样放了手,Farrier维持着两手被束缚在身前的姿态跨出两步,倾身往前用自己的右肩碰了碰我左肩——像是我在飞机上刚对他做的那样,现世因果,报偿不爽——耳语道:“什么都别担心,等着我就好。”
简直鬼话连篇!
离开美国前再三查验过的证件都可以被即刻认定无效,而他现在叫我别担心?
似是从我惊惧的神情中读到什么,Farrier继续道:“我可经过太多比这糟糕的。”
音量不大不小,刚好够周围人听到又装作听不到。而我在没任何人注意到的背阴角落里,捕捉到Farrier唇角微小但确凿的笑意。
对啊,不就是被怀疑了文书的真实性?最多是被关起来喽,至少这次我能知道Farrier被关在哪里,健康状况如何,退一万步,就算他时时事事都不如意,至少他会安全的活着。而这在一周以前还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说来好笑,但我在那一刻感到久违的心安。
终于找回了我唯一愿意等待的人,终于知道我这次的等待不会再落空,终于知道他无论再经历何种颠沛辗转总会回来我的身边,这些念头在我们重逢了70个小时之际,随着机场的这一场乌龙(说多一句,两个小时后,Farrier的证件被证实是真实有效的,而他也毫发无损的跟着我离开了机场)迟滞地传遍四肢百骸,令人全身战栗,泫然欲泣。
姑且称之为幸福。
那天更夸张的是,我们最后甚至在登上出租车时得见了家乡的日落。farrier脸向着打开的车窗外,姿态凝固如塑。那之后很久我才知道,在结束了我们最后一次共同执行的任务后,他所被俘的时刻,也是在这样璀璨如血的日落里。
直到下车,暮色深沉,他都没有将脸转向过我。我愿认承和守护他这般脆弱的时刻,不问不说,只在夜幕的掩映下握住了他没有提着行李的那只手。我并非头脑发热的陷入单相思的少年,所以只握了数秒钟,足够让他感到我的温度便松开。
而他瞬间迅捷地反手捉住我欲撤回的手掌。握得很紧。
我能感到他在发抖,甚至感到他无声地要求我不要离开。
或许是这些天的大起大落冲击过多,或许只是因为这是个让人容易冲动的傍晚,总之,我说了句蠢话:
“我无处可去的,Farrier,除了你的身边。”
通过相握的两手,他猛地拉了我一个踉跄,接着,我以诡异的姿势扑进了这个矮了我四个英寸的家伙怀里,真是非常丢脸了,我的鼻梁甚至因为撞到他肩膀而直发酸。
“你找到我,带了我回来,Collins,”他低声道,拥抱的力度让我一度怀疑我的肋骨会断掉,像是说给自己确认般,他重复道,“你找到我,带了我回来……”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接了他想说但无法开口的话——这猜测并非凭空捏造,他在我话音未落便迅速说了“好”,足以证明我的推测准确无疑。
“欢迎回家,Farrier。”
11年。
没人再记得的英雄总算被牵引到漂泊的终点。而我们结束对自己的流放,成落定的归尘。

***

头一夜,我们在火车站近旁找了个小酒馆,我把所剩不多的盘缠分了三份,一份买了两张最近班次回我家乡埃塞克斯的车票,一份做未来数日饭钱,余下全拿来换了酒。
我很快便醉得不省人事,倚仗着"这次不同了,这次梦醒了还能看到他"的认知,多年以来第一次的,我纵容自己肆意梦见曾经的种种。
成年后,我自认不是多么勇敢的人,或许是我总在拿Farrier做参照的原因。
加入RAF时我还是个胡子都没几根、三观不成型的毛头小子,要这样的我不去崇拜Farrier这启蒙老师,是不可能的。当然彼时以我的年少气盛,万不会开口承认这一点——了不起的行动派Collins厌恶无凭空口,他总身体力行他对人事的好恶。比如,记住Farrier说过的话,有特别喜欢的还会写在随身的本子上。
--不喝酒怎么像话,飞行任务前除外。
--事情不会变得更好,也不会变得更糟,抓住你的航向,飞机翅膀带你走完之后的行程,啊,偶尔是降落伞。
--保住你的命,保住你的命根子。
--我盯着你呢。*
--我的梦想?哈,一路开回老家的乡间别墅,下降到很低然后盘旋,直到能闻见邻居家的咖啡香气,问我家的每一个人好,跟他们说我还是很想念他们,再把我的帽子扔下去,最好落在屋顶上,然后上升高度,再上升,直到那所小房子缩成视野里一个质点,调转方向离开。可是我没有邻居。也没有什么家人了。
--看你的前方吧,Collins,别再看我的脸了,不承认也没用,我的颧骨快被你的眼睛戳出两个洞了!
那时我五尺七寸高,站在Farrier旁边活像个小跟班。Farrier对我在那之后两年里窜高了五英寸这事耿耿于怀。“你是条狼狗崽子吧?这么能长个子……活见了鬼了!”--他原话。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听到他这样的话我真的会头脑抽筋地“汪汪”喊两声,直到他一巴掌招呼在我后腰上“长得高有什么用?别忘了你是飞行员不是陆军,塞到鸡笼里不挤死才怪。”
……
后来,我是被酒馆的小伙计推醒的。
"抱歉先生,我们要打烊了,但是如果您没地方去,门廊夜里倒是不上锁,将就打个盹还不成问题,"伙计向外指了指,"您的朋友也在那儿。"
我依指向寻得Farrier的背影——右肩高于左肩,显眼得很,月光下,他被烟雾缭绕的样子看上去孤独而安详。
我走近几步,在他身侧站定,问他讨了根烟来抽。
"什么时候学会的?"他本要从口袋掏出火柴却不知为何作罢,轻跷了脚尖,用自己正抽着的香烟点燃了我嘴里叼着的这根,"你可真他妈的高啊……"
我忍不住窃笑,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对我长高的事情耿耿于怀,以前他也总是习惯这么给我点烟,每每都要调侃自己跷脚跷得要小腿抽筋。
但他却不记得,我的第一根香烟,就是他教会我抽的。
想到这里,我有点安慰,也有点伤感。

在余生,我们之间也会有更多这样如同存在时差般因记忆发生偏差而无可奈何的时刻吧。
都不要紧,他还在就好了。

是夜,我们蹲坐在酒馆外沿的门廊,他靠在我肩膀上断续地睡着又醒来,执意要把自己的外套盖在我的腿上,在被衣物遮盖住的封闭空间里,他抓着我的手,后来甚至换成了十指相扣的那种握法。
"我是不是一直还没有跟你道谢过,Collins?"天亮时,他问我。
"不需要道谢,"我用自己的膝盖碰了碰他的,"我做这些是为了我自己。"

***

在我再三问过Farrier有否去探望的亲友,而他再三确认没有之后,我们下了火车一刻没耽搁便搭车回到我住处。
一路上,我简单讲起他的旧宅易主、万物无常。他照旧寡言少语,低头看鞋,极偶尔时候,也会看看我。
“真是可惜了……那块地长玉米的收成一直不赖呢。”这是他对自家老宅子被卖与他人所表达的唯一一次遗憾情绪。
“无意强求,但Farrier,我非常希望你能考虑看看住在……”
“什么话?我当然住你这里。”
他的回答着实令我松口气——我原本准备了一打理由要说服他和我同住来着。但接下来,睡处便成了首要费心解决的问题。
挤一张床显然绝非什么合宜之举。
而Farrier坚持要我如常睡在卧室。
“我……不想说'因为你的腿'之类的蠢话。”他神色急切,甚至有点脸颊发红,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反应和语速辩不过我,他也知道我知道这一点,他脑子里装的很多,能从嘴巴里吐出来的却很少,有些因为他不愿说,有些因为太费力气懒得说。
“不然我搬出去。”他几个词就把我全部的理由按下,这一点倒真是没变。
于是客厅的三人沙发成了Farrier的临时床铺。
那曾是Linda--我前妻的心爱之物,天啊我居然一时想不起她跟我结婚之前的娘家姓了。
平心而论Linda算是个好妻子,而我不是个好丈夫。在我因伤致残落魄到底的那段日子里,她是我的护士。后来她嫁给我,不是因为我对她产生什么荒唐的移情--她赚护士的工资,照顾我是理所当然,我不会因为一纸合同就认为她是拯救我的天使。我少了一只脚,她仍坚持和我结婚--Linda当时认为我迟早会拿到巨额的赔偿,尽管我从未正面对她讲述过这段略微不堪的尴尬经历。康复之后我恢复了成天东跑西颠夜不归宿的日子,一年中绝大多数时候在海外,极偶尔的几次探亲也都没在家过夜。就这样,在我们婚后的第二年,Linda生下了一个黑发褐眼的女婴。说真的,我对此没有任何的不愉快,从获悉她怀孕的消息那一刻起我就确定Jen和我不可能有任何血缘关系,彼时我正在东德四处晃悠,母亲寄来的家书里我才得知自己的妻子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万幸,我这次的出国旅行是在十周之前开始的,否则Linda可能都过不了我母亲那关,当然,她也可能是对此撒了谎),我当即发了封电报回伦敦,告诉Linda对一切都不用担心,我和她一样满心欢喜的期待着我们第一个孩子的到来。我是真心的,那之后几十年的时光证明了这一点。
我全心全意地爱着这个孩子,我给了她名字,给了她姓氏,除了我的骨血,我为她付出自己能做的一切。
但这也没能阻挡Linda从我身边带走她。
就在我这次的美国之行开始前,“你尽管去找你的朋友吧,我要离开了,带着Jen一起。”是她最后留给我的话。字条现在还留在餐桌上。
可惜这三人沙发太大她带不走。她真的很喜欢这件家具。
“你还在吗?”
“啊?”我被Farrier的声音拉回现实,大概脸上还带着愚人追忆过往时应有的标准表情。
"你还在吗,Collins?"他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关切,这让我看了莫名心跳加速。
"在,"我一把抓起桌上的字条,很小心的对折起来收入抽屉,"一直在。"
他终于展颜微笑。如同我之前,这次换他贴心的装聋作哑。
分隔开的时日里,我们各自都有太多不愿思及的黑暗回忆,虽然不是眼下,但总有一天,当我们准备好了,我们会开始交换分享这些最糟糕的东西,如果他愿意,我还可以对Farrier重新讲起他失落的那些记忆——只讲明亮的那一部分。总有一天,我们会开始这样做。
但我们并不急于一时。
这一时,我们只要看着对方,告诉他,我一直会在,就足够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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